在孔孟之乡,有关孔府的故事和传说在民间广为流传,本书作者为孔子苗裔,长期生活和工作在曲阜。本书以长篇演义的形式再现了孔府的场景风貌和风俗人情。作者本着“大事不虚,小事不拘”的原则对一些历史事件进行了生动的描述。这里转摘的“公主下嫁”就是其中之一。
这是乾隆帝第六次东巡了,他偕皇太后先登泰山岱庙焚香,再去曲阜孔子故里祭庙谒林。
对这两个东巡的理由,船队中的随驾大臣们从一起驾时就一清二楚了,此外还有什么内情不得而知。但众臣都能感知,这细部的内情就只有户部尚书、协办大学士于敏中知晓了。
于敏中坐在前路船队的一只船上。他对船外出现的一切场景都无心去观赏,沉思中本能地又打开了那张由水路登陆路的“计程图”。他心里很清楚,出巡以来思虑的焦点不在这张图上。但是,船队每越过一个水营,就意味着他主动驾驭的时间,又缩短了一段距离,肩上的担子又加重了几分。
于敏中又一次受到了独召。
“朕提及的事你都想过了?”乾隆皇帝在山东第一站的行在所问。
“回奏皇上,臣认真想过了,圣上对臣深仁厚泽,委以重任,臣一定忠于职守,不负圣望。只是此事干系重大,心中尚有所虑,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
乾隆皇帝今晚所以单独召见他,就是要把事情所涉及的关节想得更周全些,遂道:“朕把事交付于你,自然也信任你,如何想的,但讲无妨。”
于敏中听皇帝这么说,倍加感激,同时也感觉轻松不少,便近前奏道:“公主聪慧娇小,老太后十分钟爱,此事一旦定下,将远嫁千里,不知老太后……”
乾隆帝见于敏中不往下说了,下边的话不言而喻,便随口说道:“不仅太后宠爱于她,朕也十分钟爱于她。可太后通晓大义,到时定会控制情肠而顾大体,不见这次她也随驾东巡了吗?可她已经八旬了呀!朕想从这里你是会明白点她的心迹的。不过,人非草木,一时的眷恋之情也是有的,这也在情理之中。对此,你不必多虑,有朕去疏通就是了。”
于敏中听罢,觉得又减去一分心理上的负担,但还有一事使他心悬,那就是近年来衍圣公府与朝廷之间的是非纠葛。这事叫他左右为难。想到这里,他小心奏道:“还有一事启禀皇上:圣上尊先师优渥圣裔,加恩殊厚,礼遇甚高,衍圣公自当愈加谨慎,以承先泽。可近年来衍圣公府与御下州府多有磨擦,以至奏到朝廷,甚属不合。若公主下嫁公府,圣裔自恃国戚,当如何?”
乾隆帝听了神色自若地道:“朕以为,削铁利刃,难断溪流,非刀不坚,用所不济;沙坡土堤,折服江河,非以不松,疏导之利。”皇帝说到此处,轻轻呷了一口茶,反问于敏中道:“如用利刃斩荆棘,以坚石固堤坝,若何?”
深谋多虑、伺机而断的于敏中,敏锐地觉察到,皇上虽语止而意未尽,因而追了一句:“请皇上明示!”
“这都是在疏理人世之河,巩固社稷之堤。”乾隆帝提高了语气,把话题转到于敏中前面提的担忧上,说,“他得一人,朕得天下,有何忧哉?”
于敏中听皇上这么一说,似又有些糊涂了,因而“扑通”一声跪下,恳切地说:“请圣上明示!”
乾隆帝摆摆手道:“起来,起来,朕还有话与你说哩。”
于敏中定定地在等待皇帝的旨意。
乾隆帝于此间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,通畅明白地说:“公主要作为你的女儿,在你的门下嫁到衍圣公府,你就是衍圣公府的‘于官亲’,你看可以吗?”
于敏中万没想到皇帝会出此险策,他像晴天闻一霹雳,突然被惊呆了!
惊魂稍定,他又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慌忙拒谢道:“叩谢天恩,只是臣不敢当……”
“哈哈!好个于敏中!”乾隆皇帝敞声大笑了,“只是这一次你敢当固然当,不敢当也得当,真来个圣命不可违了!”
三月初四日,乾隆皇帝驾临曲阜。
御路设在曲阜城东南隅,路两旁修建了“接驾亭”及戏台。衍圣公府所属官员、孔氏族人等数百余人,前往迎驾,“胪欢称祝”,“以抒悃诚”。
居列班之首的是一位身穿一品官服、三十六七岁年纪的人,举止端庄,气宇轩昂,一直在注视着皇帝。但他的目光也时而透出忧郁之情,清秀的面孔交织着先儒遗风与饱经忧患的复杂内容。他就是衍圣公孔昭焕。
自袭爵以来,他既得朝廷“隆之以爵,恩之以荣”的恩宠,同时也遭地方官“掣时”,因而受到皇帝的谴责,所以他今天十分拘谨。此外,还有一事使他内心不安,就是公府少公爷新近发生了一桩怪亭,直接关涉到宫内,至今不得底信,这又给他增添了一份焦虑。所以,自乾隆皇帝一进入曲阜境地,他就格外谨慎。
究竟是何事?原来,衍圣公长子孔宪允,因脚疾心情烦恼,病情日益沉剧,请过不少名医诊疗,均不奏效,衍圣公和夫人程氏整日牵肠挂肚。公府总管出主意,说给少公爷择吉日定下婚姻大事,以喜冲忧驱邪,或许大有转机。
衍圣公听其言,先后给宪允定过两门亲事,结果是,头门亲事的聘礼刚下过去,那位朝中大臣的千金突然患病,口吐白沫,中风不语,不几天便暴卒。一亲未娶又定二亲,许下一位巡抚大人的千金。谁知刚换过生辰八字,少公爷却出现了异常,病情陡然加重,被折腾得一刻不得安宁,管家吓得面色蜡黄,衍圣公也一时乱了方寸。
时间一天天地过去,不久就到了乾隆帝这次东巡的日子。
接着是一连两日的祭祀。第三天,孔昭焕率公府五品宫以上的职官及博士子弟,前往驻跸处叩谢。乾隆帝坐在镶有白玉如意的宝座上,精神显得格外的好。他见孔氏族人中有一少年,细白的圆脸上虽少几分红润,但一对明亮的眼睛却流露出脱俗的风韵,便对他产生了兴趣:“你今年几岁啦?”
“回禀圣上,臣子今年16岁,比圣驾小45岁。”那少年随口回答。
衍圣公孔昭焕听儿子这么说,觉得大有不敬,束发小生怎能与皇上年寿扯到一起呢?他急忙上前奏道:“臣长子孔宪允,出言不逊,请圣上宽恕。”
“言重了”,乾隆帝笑道,“朕不是这么想的,他回话稍有意趣,以知朕之高龄引以自荣,这正是尊君敬上的特有心地。”
于敏中听皇帝这么说,心里十分明白:意中所望,望中所喜,自然就不存在什么冒犯了。
皇帝继续向孔宪允问道:“你的名字为何占个‘允’字?”
孔宪允见皇帝对他产生好感,心里十分快活,遂答道:“‘允’字有三义:一为应许,二为公平,三为诚信。古人有‘不蒙察允,遽以惭归’之说,汉书有‘案法平允’之著,诗三百常有‘允矣君子’之句。取一个‘允’字,以时时激励自己,去做一个善和其身、公平于行、守诚有信的君子。”
孔昭焕对孔宪允这次回话感到满意,于敏中听后也觉得回话有些根基,说文解字,引用入理。
哪知皇帝却不满意。他略加推敲后说道:“把‘允’改为‘培’字好。‘培’字也有三义:一为培养,二为垒土,引申为屋后墙,三为乘风,古人云:‘培之言冯也,冯,乘也。’朕的意思你懂吗?”
孔宪允很机灵,眸子一亮,进前回道:“叩谢圣上赐字,更名宪培,是期望臣子在皇上的栽培下,成为具有墙基坚实的儒学大师,而后鹏程万里,像先祖那样教诲后人,让天下仁人志士尽列门墙!”
这一回话,乾隆皇帝十分满意,顿时“龙颜”大开。于敏中及其他在场的朝臣,也为其思路敏捷、博学多才而赞叹。衍圣公孔昭焕喜悦的心情更不待说。
这时,乾隆皇帝似有所思,遂向孔宪培道:“‘接驾亭’前迎驾,朕怎么不曾见到你呢?”
孔昭焕听皇帝问这事,刚松弛的心情又收紧了。而孔宪培却不慌不忙地答道:“禀皇上,臣子正患足疾,未能祗随迎驾,今日想起还心有不安,请圣上宽容。”
乾隆帝道:“如此说来朕无怪意,只消慎选名医,尽快医治。”
孔宪培立时叩谢道:“多谢皇上明示。”
于敏中听至此,灵机一动,向前奏道:“请皇上恩旨,留御医于曲阜,为圣裔医疗足疾。”
“倒也使得,依你所奏,及早安排,不可延误。”皇帝恩准了。于敏中、孔昭焕和孔宪培同时向皇帝谢恩。
乾隆帝召见完毕,孔昭焕率府官和族人回到了府上。这一天,孔宪培因自己第一次见到皇上并应答得体而高兴,回到书房,他居然赋起诗来。而作为父亲的孔昭焕,因皇帝为儿赐字,又恩准留御医为其治疾,心里更是热乎乎的,好像那道长所言之事既成事实。他要将这微妙变化告诉夫人程氏,以便从长计议。
可是,他刚至内宅前上房坐下,忽见一内传事匆忙走来,禀道:“禀公爷,有中堂大人于敏中,身着便服专程登门拜访,说有要事相见,正于内门额东房等候。”
孔昭焕听了一怔!“于大人此时悄然入内来访,莫非……”带着疑惑他赶忙吩咐:“请于大人前上房相见。”
于敏中随内传事来到前上房,见到衍圣公显得格外亲热,因孔昭焕几次入朝,二人多次相见,早已认识。
“中堂大人陪驾躬行阙里,本府深受恩荣,不知今日来府,有失出迎,请多包涵。”
“公爵大人言重了,尊师重道,优渥圣裔,乃圣上隆施恩泽,臣陪驾尽本分之责,不敢受此殊誉。今突然入内造访,有不礼之处,当请公爵大人海涵。”
谦让过后分宾主落座。
于敏中道:“尊皇上谕令,今赴贵府……”话至此,顾视左右。
孔昭焕会意,立刻支下了侍差。
“今赴贵府,特报予公爵大人:贵府鸿禧至矣!”
孔昭焕闻言一惊,但又不敢冒然相问,恰如结舌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
于敏中见状笑道:“贵府鸿福,喜从天降。皇上有一和硕和洛公主,自幼聪颖多才,年方17,玉面长一黑色‘贵痣’,据相术所言,那金面玉体只有嫁到比王公大臣更显贵之家,身着一品诰命夫人冠服,方有鸿福。如此门第,当朝只有一家,它受皇封,袭世职,能在皇官的御道上与皇上并行,而且皇上也要向其先租行三跪九叩大礼……”于敏中一口气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。
孔昭焕听罢,内心涌起一阵无法言状的喜悦。至此,他全解开了那一道长所言之谜。但为求万无一失,他还是控制住了激动的心情,说:“皇上尊先师优渥圣裔,臣累代不忘;只是那满汉族规还要请中堂大人向皇上奏明。”
“公爵大人所言极是!不过,皇上已格外降旨于臣,将公主寄在我府,作为臣之第三女,避开族规嫁到贵府。”
“多谢中堂大人……”孔昭焕听至此,立即兴奋地起身拱揖谢。
摘自《孔府演义》
孔祥仁著
新华出版社
定价:36.00元